在继续下去之前,我希望能够给大家还原一下六三当晚北京的情况。虽然大家都听说了不少,但我估计绝大多数人,甚至可能不少当晚的当事人,对于当天事件的全貌可能不太清楚。我当时就有一种要记录历史的冲动,所以对当时的报道及小道消息都收集了不少,后来到海外后又读了不少亲历者的回忆及分析,对事情的大概经过还是比较了然,当然我并没有亲身经历这一切,肯定不如现场的网友更有画面感。还有几乎所有这些描述都是来自学生和市民的,基本上没有来自军人一方的亲身经历,更没有最高层的决策过程,所以有些就只能凭推理和猜测。我在这里给大家勾画一下整个事件的概貌,这样后面有些分析或者结论才有根据。
六月三日晚上清场肯定是从军委下来的命令,命令所有部队必须按时到达指定地点,实行清场。其实六月份的白天是相当漫长,黑夜就只有短短的几个小时。可就是这几个小时,可以说是历史上罕见的大屠杀就在夜幕中发生了。所有的罪恶都是见不得光的,所以才有古语曰: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夜幕降临以后,应该是超过十个集团军同时出动向天安门进发。但就像以前发生的一样,市民们堵在马路上不让军队通过。但这次和以前有些不同,有的部队被堵住了也就堵住了,像以前一样。但有的部队就要强行冲关,就和市民及学生有了冲突,冲突中肯定就有流血。但这种冲突应该也是在大家的预料之中,赤手空拳的学生市民设立路障想堵住军队前行,军人试图冲破学生市民的堵截,按时到达指定目标。但没想到最大的悲剧就在木樨地发生了。密集的人群堵住了部队前进的路线,大家还在试图劝说军人。突然,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一阵密集的枪声响起,马路上的市民就有不少人倒下了。很多人看见身旁的人倒下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有些人或者自己中了弹,或者被身旁的人溅到自己身上的鲜血才意识到军队真的对准手无寸铁的学生及市民开枪了。
经过短暂的震惊之后,路上堵军车的市民马上就散到两边。虽然已经认识到军队真开枪了,很多市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虽然知道没什么用处,但依然站在路边大骂军人表达内心的愤概。人内心的兽性一旦释放出来就不可控了,一旦开了第一枪,接下来的开枪对于有的军人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了。可能有的士兵还很享受这种可以随便操纵他人生命的感觉,尤其是好些平时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心里面充满了屈辱感的人,现在可以在首都随意枪杀任何不听话的北京人,不需要任何理由,我想正常的人可能很难理解这种感觉,但确实魔鬼存在于一些人的心中。有些当兵的就向两边的人行道冲去向大骂的人及逃跑中的人群开枪,据我看来的和听来的,这种追着市民开枪的行为主要就发生在长安街沿线,别的地方很少发生。坦克向前将一切路障全部推开,这支部队就这样一路开枪沿着长安街向天安门广场方向前进,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拦了。所到之处,血流成河,有的士兵随意向两边的楼房射击。于是就有了沿街居民在窗户边上往外观望被打死的,还有睡觉之中在床上被打死的。木樨地有两栋高干楼(大概是部级干部的住宅),在这种混乱情况下也无法幸免于难,也有几个人在家里被打死。我七月初专门到木樨地,军博一线走了一圈,还能看见旁边建筑物上的累累弹孔。还有建国门外交公寓众多黑洞洞的窗户,当然,这不是六月三日晚上的事,而是六四白天发生的。当天有一队军人正走在长安街时,突然远处射来子弹,当场击毙一名士兵。大批军人赶来,认为是从外交公寓射来的,于是对准外交公寓一阵扫射,结果就是外交公寓靠长安街一侧几乎没有几扇完好的窗户。
这支部队就这样一路大开杀戒沿着长安街杀到了天安门,应该是所有部队中第一个到达指定位置准备清场的。其它部队就没有这么顺利了,一开始被北京市民堵在了。当部队开枪的消息传来后,多数市民应该是离开大马路了。但屠杀的消息也让一些热血青年开始冲动了,就有了用石块,水泥块砸当兵的事情了。其实不仅青年,连老年人也愤怒了。我一个同事当年考北医的博士,去北医面试回来后跟我说,面试他的老教授就告诉他,自己也是当时报上所称的暴徒,北京人民都是暴徒。他也从家里楼上向戒严部队扔过重物。应该说,除了木樨地杀过来的那支部队大开杀戒之外,其余的部队基本没有大规模对密集平民开枪的行为,当然也有一些开枪的行为,应该都属于士兵或者低级军官所为。当然也有一个原因是木樨地开枪后,就没有大批市民堵住马路的情况了。有一只部队被市民堵住不能前进时,据说军长和政委二人还站在军车上对诗。可见即使军令之下,依然有不少消极怠工的将军。
当部队开枪杀人的消息传到广场指挥部时,我想当时指挥部里面的大多数人应该也和当时北京市民的普遍反应一样,觉得难以置信。但他们和普通人不一样,面临一个选择。据说当时有一些青年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了一些武器,准备在广场上与军人对抗到底,是刘晓波劝说青年们放下枪支离开了。大概刘晓波坚持和平理性非暴力的想法就从这个时候变得特别清晰了吧。当时高自联的秘书长郭海峰与几位同学抱定必死之心,抱着几个汽油桶,开着一辆卡车向戒严部队冲去,想与当兵的同归于尽。但都在天安门前被抓捕,不知后来这几位勇士的命运如何。郭海峰后来我还听说过消息,别的无名勇士就不知道了。
随着戒严部队在天安门外围逐渐集结,还有大喇叭的一再警告,多数人离开了广场。但还有数千学生坚持留在广场。当时在广场的学生分成了两派,一派决定坚持留在广场,那怕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另外一派主张撤出广场,两派争论不休。刘晓波,候德健还有四通公司的职员绝食四君子一再劝说大家离开广场,避免流更多的血。这时广场指挥部封从德决定让大家现场表决,当然没法清点人数,就看那边的声音大就算那边。封从德后来在回忆录中写道,其实根本就没有办法听清楚那边的声音大,可能反对撤出的声音还大一些,但为了避免流血,他就现场宣布是撤出的声音大,所以大家就决定撤出广场。这里需要记住的是当时几乎所有这些有名的学生领袖都在广场上,后来最为大家诟病的柴玲本人也在广场坚持到了最后,而不是如传言所说的早就溜走了。
当学生决定撤离后,经过商量,最后是候德健作为代表去跟戒严部队商谈。其实当时那支杀人的军队已经在广场附近呆了相当一段时间了。不知是在等待其它部队一起清场,还是上边有命令暂时停止推进。因为当时如果让这帮杀疯了的军人一路推过去,广场上肯定就是尸山血海。候德健举着大喇叭,一边喊着我是候德健,一边走向军队。当时可能是有一位大校出来给了候德健最后通牒,在天安门某个地方留下一个出口,让学生撤出 。学生撤离的队伍可以说是在两旁军人的持枪护送下离开广场的。
撤出广场的学生,心情是极度悲痛,身体也可以说是疲惫到了极点。但此时又不敢随便找个地方躺下休息,因为不知道会不会有戒严部队追杀,所以大家就向着海淀方向行走,多数人大概此时唯一的愿望就是到校后好好睡一觉。可就在学生们走在长安街上六部口的时候,一件令人发指的惨剧发生了。一辆坦克突然高速冲过来,直接向人群撞去,不少学生完全来不及反应就被坦克直接压在下面。北体的方政当时是广场纠察队的,看见坦克撞过来,只来得及将身旁的女同学推到人行道,自己就来不及闪躲,两腿被压得粉粹。现在方政在洛杉矶,每年的六四集会都会出席。这绝对是虐杀,很显然坦克压人绝对不是来自高层的命令,纯粹就是当兵的看见可以随意杀人而一时兴起为之。同样有的市民和学生就是纯粹被当兵的开枪玩打死的,据丁子霖天安门母亲的调查,六月六日就有几位男女青年骑车在长安街边上走,突然就被几个大兵叫住,然后当着女青年的面将三名青年男子近距离射杀。所以绝对不要低估人内心的兽性,虽然可能只是少数人,但在上面的纵容之下,没有人有勇气制止他们的暴行,所以在一个坏的制度下,永远不会缺乏可用的刽子手。
看的的气愤又难过。64以后,世风日下,民主被唾弃。疫情又帮了一次大忙,国内亲戚异口同声:命都没了,还要什么民主。
我小学一个男同学就是进驻天安门的第一批军人,他提过一次,可惜出国这么多年,已经和他失去了联系,否则问问他。
要问清楚的是他是不是那支从木樨地一路杀过去的部队,再问清楚部队番号,就可以搞清楚当年那支杀人的部队究竟是哪支部队了。
我回来看看还能不能联系到他。
越看越难过。
越看越生气
我们学校有一个学生从广场撤离的时候被子弹打中后脚跟,后来被退学了,也没人敢问起他,不知道他现在如何。
贫穷和愚蠢会造成心理阴暗仇视社会的人。中国的城乡差别,大地方与小地方差别都是很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