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洋赌城曾经很辉煌,离我家也不远。有时候我会带国内来的朋友去开眼界,想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震人家一下。但是有一回,我被震到了。
那时候还生活在东部,总有迎来送往的事儿。那回是招待国内来开会的大学同学。
同学是北京一所大学的党委书记,来华盛顿开个战略研讨会。光听这会议名字,就知道不是个等闲之辈,高了我不止一个级别。但是,这是我最亲的同学,每次回国必见的人。如果我没有从北京路过见她,她会坐飞机来看我。我们见证了彼此蹉跎过的岁月,年轻时候一起臭美,中年时候一起焦虑,现在又一起无奈。在接受她无数次招待之后,我这是头一回在美国招待她。
同学毫不客气。一进家门,就直着嗓子喊,“我要吃饭!吃干饭,吃米饭”。一个星期的西餐,直接把她吃吐了。
第二天,我带她去了大西洋赌城。
同学不赌,只买了一件名牌风衣。赌城有很多名牌店,我们挨个逛。我赌性也不大,一般设定了指标,钱撒完就走。原则是带进去的钱不带出来,也不再续,能玩多久玩多久。同学在一旁看着,一会儿欢呼,一会儿懊恼。但是自己绝对不碰。我真是服了她的自制力。
大多数时间我们都在海边的步行道上散步。步行道的一边,是连成一排奢华的赌场大厦,一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大西洋。
大西洋赌城是东海岸最大的赌城,离费城六十迈距离。和阿拉斯加赌城各盘据美国的东西两端。这里曾经热闹非凡,有过历届美国小姐选美,有每年的空军飞行表演。这个城市在1976年通过赌博合法化法案后,1978年开始逐个建成了九个豪华赌场。最大的一个仅工作人员就有六万五千人。这里还有通向大西洋的五个大码头和七迈长的海岸木板路。
我带同学玩过,吃过,逛过,感叹过之后,最喜欢的还是海边散步,回忆曾经的美好。大西洋的风暖暖的,习习吹过,抚慰着我们俩被岁月无情锤过的脸。海鸥三三两两不时地落在步行道上,大摇大摆地和我们并行,并不飞走,像我们遛的宠物一样,只在被踏上的瞬间,闪一下躲开。路旁的商家们拼命兜售着各种义乌产品。我们俩肚子里塞满了自助餐的海鲜,可能得走到天涯的尽头才能消完食儿。
想起我们上回一起散步是二十年前,我离开中国的最后一个夜晚,在天安门广场。那是五月的一个夜晚,也是微风阵阵吹过。走过城门的时候,我们停下来,摸着城门上年代久远的门钉,沉默无语。各人心里都迷茫地想着未卜的前途,她当时在念哲学,而我要到地球的另一端去探索人生。那天一直走到最后一班车要开了,我目送她消失在地铁站通道口。然后转身去机场,搭第二天一早的飞机来到了美国。
二十年过去了,我们终于又一起散步。岁月除了在我们身上脸上留下痕迹,也重新塑造了各自的灵魂。
下午时分,渐渐走累了。我们拐进路边的一家豪华宏伟的赌场,坐在门厅里歇脚。环顾四周,一群年长的人们在安静地等待着什么。我带同学坐下,邻座的一位老太太衣着整齐,容妆精致,很和蔼的点头回应我的问候。
接着,很突兀地,这位老太太开口问我,是否可以帮她买个旁边机器里的巧克力,她有点饿。
我相当吃惊,赶紧判断一下。这位看起来像是有身份的令人尊重的老太太,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开口求助于陌生人?我忙不迭站起来去买了一堆零食和一瓶水。递给她的时候,她感激地看我的眼神,让我差点落泪。没想到,这位和我妈一样年纪的老人,坐在奢华的赌场里挨饿。
她快速吃喝了起来,像是饿坏了。然后告诉我。门厅里的一群人都来自各个养老院。每周一次,赌场有车去载他们过来,发二十块钱赌资,下午再送他们回去。
按说二十快钱不够吃大餐,但是路边的小吃应该够。老太太可能把钱用于别处了,落到了饿肚子的地步。当时已经下午三点,离车来接还有三小时,加上回程两小时。老太太一顿早上饭垫底儿,得再饿五小时。她可能在求人和继续饿肚子之间矛盾了一阵子,才决定向我开口。
我的心沉甸甸的,酸楚楚的。脑子放开了缰绳往远处想。寂寞的养老院,孤独的数着过的日子,想出门惬意一回,还饿了肚子。不管她到底是什么原因,在这样的地方,有个这样年纪的人饿了肚子,都是一件不太愉快的事儿。
当我翻译给同学的时候,她睁大了眼睛,眨呀眨的,眸子里翻起了滔天大浪。要知道我这同学长得特别像电影明星赫本,眼睛贼大,贼漂亮。双眼皮儿双得一层一层地。她蹭地一下站起来,义愤填膺地说,“这真是万恶的,腐朽没落的资本主义社会呀”!
接着,我同学大义凛然地对着我,作了半小时的政治思想教育报告,一一列举并批评了美国的政治体制和社会问题。
多么熟悉的感觉,我一下子穿过岁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出国前正在开着的大会,领导在台上做报告,我在台下打瞌睡。我的思绪开始飘了起来。
这里省略一万字。
最后,同学目光炯炯地看着我,像领导抓住了一个打瞌睡的。问,“二十年前你出国的时候我就问过你,为什么去美国。你说去看看为什么资本主义腐朽没落了那么多年,怎么还不崩溃。你都看了什么?你看到了今天这样的事儿吗?”。
我说,“是啊,是挺腐朽的。就是纳闷儿了,怎么还没有崩溃?我还得继续观察”。
她又问,“你站那高度能看见啥?人家都融入主流社会了,你啥时候融入呢”?
我没脸没皮地笑了笑,说,“老子就是主流社会,等着别人融入呢”!
她狠狠地剜了我一眼,长长的睫毛恨不能夹死我。
我和党委书记肯定说不到一起了。我们起身出门,继续走在木质结构的步行道上,我们的脚步声随着风沓至而来,一阵接一阵,一阵高一阵低,一阵急一阵缓。像极了我们在各自领域的生活,也像磨走了我们青春的蹉跎岁月。
我也痛苦地意识到,分开我们的不止是岁月,还有渐行渐远的价值观。我们出发的起点都是那间教室,那间寝室。但是出发后的几十年时间里,我们读的是不同的历史,看的是不同的世界,思考的是不同的问题。这种不同造成了我们今天对同一件事情,作出了完全不同的诠释。
我看着我最亲的同学那张熟悉的赫本脸,一阵悲哀从心底深处缓缓升起,我不忍地转过头来,去看浩渺无际的大西洋。心里在想,人和人之间最远的距离是什么?海面上远远飘过来一句话,“是面对面的时候,仍然感觉相隔千山万水”。
悲哀了一会儿,我也安慰自己。我们争吵,说明青春还有一息尚存。我们之间虽有裂痕,但都不愿意松开彼此的手,相忘于江湖。因为我们共同拥有着难以忘怀的过去。在人生的路上阅人无数之后,我们都决定将彼此留在心里。
至此,同学见识了赌城,我见识了同学带给我的震撼。大西洋赌城之旅,不虚此行。
下面这张照片可以看出来,一边是海水,一边是热情如火的赌场大厦,中间是木制的步行道。我和同学一起走在水和火的中界线上。
这张是赌场街景。
非常生动。你那个同学显然一直呆在大学象牙塔里。国内大冬天顶着寒风卖菜的老大爷老奶奶没见过吗?饿几个小时算什么呢。
是的,学哲学的,一辈子在学校。
写的很有趣,但我又另外的思考。
过去看人民日报说美国如何烂,假民主,都是钱驱动,当时嘲笑党报不懂民主,经过这几年发现人民日报说的都是真话,真讽刺。
哈哈。预测了美国的未来。不知道十年后咋样?
封建独裁显然是远远落后于时代。完全的资本运作也要有政府制约才能控制资本独裁。而政府的选举权是我们的权力。我们要争取的是广大勤奋努力的知识中产阶层和中小企业者的利益。
又看了一遍,好看。
不要说你同学一直在厉害国,就是王朔在美国呆过几年,回去天天批评中共的人,最后也被完全洗脑成了战狼和粉红。国内洗脑太强大了。
这个不得不服。担心将来国内的孩子们,会怎样面对世界?
同担心。
就指望 不是既得利益者有点独立思考能力了。
这个版本更加有血有肉了,喜欢!
很好奇她来参加的什么战略研讨会,而且还在美国开。
人家那还是全球战略研讨会。哈哈,那几年,中美蜜月的时候。
今非昔比了。
改稿以后更好了,铺垫和现状都顺理成章了。这样的党委书记同学,应该带去281这样的地方让她体会一下资本主义的腐朽没落文化。😄😄😄
我好好思索了一阵子,憋出这篇文章。
估计这里大部分人都有这样一个类似你的女书记这样的朋友。因为经历和人生际遇,还有处在完全不同的文化环境里,思想价值观渐行渐远是件不可避免也无可奈何的事情。尤其是现在国内的宣传,电视网络,都是一个味道的洗脑水。西方东方洗脑用的方法大同小异,独立思考是件辛苦的事情。
小声问一下,281是个啥东东?
😄加拿大堕落之都蒙特利尔有名的一个男脱衣舞俱乐部😄
天,我同学得昏过去!
哈哈我有一个朋友,她爹好奇心很强,来的时候,老头子点名要去看脱衣舞。这女儿也是非常有孝心的一个人,看老爷子女脱衣舞看得开心,第二天又带老爷子去看男脱衣舞。看完后,老爷子的结论是男脱衣舞比女脱衣舞好看。
然后她妈妈来帮她带孩子的时候,她要如法炮制带她妈妈去,她妈妈也是一个大学类似党委书记这样位子的退休老太太。朋友专门开车几个小时带她妈妈去,被她妈妈赏了几个暴梨。
(看看我的朋友都是些啥人啊😄😄)
太可乐了!老爷子威武?
刚到美国的时候我也去看过女的,没找到男版的。嘻嘻。
有次开会,朋友要带我去,几个女牛氓,兴冲冲地跑去,那天星期一,俱乐部不开😄😄
老爷子很好玩儿的人
啥是暴梨?
暴力?瞎猜的。
大耳刮子。
毛栗子(把食指中指勾起来用指间拐弯部分敲脑袋)
哈哈,谢谢三位的解答。
我以为自己又out了,跟不上时代新名词。。。
好多年前听说国内来出差的人第一件事就是去维加斯的脱衣舞俱乐部,已经成了习俗,回国的时候还要炫耀一下,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