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在军工企业的一件事

前几年曾经看到消息說中國戰力相當強悍的052C艦即將服役，我不禁想起自己与052A有关的一段经历。按照时间顺序，当时计划一共造三艘：052A，052B和052C。

九十年代初，我被分配到了某军工部门。参与了一些项目，做了一些相对不太重要的工作，现在也没啥保密价值了，可以回顾一下。当然，如果我当年真的参与了重要工作，我现在也不会说，出国留学也不会这么容易。

052A舰的一个最关键的武器系统是我单位主要研制的，但这是另一个室的事。我们室本来和052A无关。但052A研制过程中，有人提出要加入卫星云图，于是就把任务给了我们室。

当时052A舰是我国的第一艘现代化的远洋导弹驱逐舰，排水量有4千多吨，建成后是当时中国吨位最大的军舰，战力当然也是最强的。本来我还挺激动的，后来了解到了一些美国军舰的情况后就感到有点泄气：美国当时正在淘汰6000吨级的军舰呢。

不过不和美国比的话，052A舰还是很有意义的，和日本的大和号可以一较高低。最重要的是，制造052A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维护南海的权益。据说南海的岛礁被周边小国不断侵犯，中国只能口头抗议，因为远洋军力不及。希望如今对邓小平的南海政策颇有微词的哥们们能够了解这一点，那时中国也没闲着，鸭子划水，悄悄地努力着。至于南海争端本身孰是孰非，这个问题太复杂，我就不予评论了。

卫星云图对于远洋能力是很重要的，但毕竟不如武器雷达动力等其它功能重要，所以就拖到了后面才上项目。岸基的卫星云图系统当时几经很成熟了，放到军舰上需要改装，机械设计成了最关键的部分。比如抗震系统，控制机柜需要适应海上高强度风浪的特殊要求。我就是负责这部分的，作为刚毕业的年轻人，算是受到重用了。项目总师老张，也称组长，是一个中专毕业的老同志，他有着许多年的丰富经验，还是目前的院长当年刚参加工作时的指导师傅，所以受到重用。副组长是一位40岁出头的工农兵学员学历的工程师大李。其它几位都是比我大两三岁的年轻人。由此人员配置，你也许能看出这个项目并不如其它系统那样受重视。

后来，我们去武汉船舶工业部总体设计部出差，讨论这个项目最后上舰的事宜。

对方的052A设计总师和两个副总师拿出图纸，摊在一张大桌子上，做出为难状说，你们看看，甲板上都满了，没有地方装天线了；而且下个月就要封舱，也就是说封舱后，机柜就无法再上舰安装了。在老张和大李满脸陪笑地说着“再考虑考虑吧”的时候，我低头仔细研究了一会儿图纸，然后抬头指着密密麻麻分布着各种设备的船体，说这块地方有2米x4米，装1.5米x2米的锅盖形天线绰绰有余了。

那是舰首舱位前部很小的一块平台，空着的。

这时大李作惊讶状地说：小钱，你会不会看三视图啊？这里哪有地方啊？

俺作为一个刚工作的年轻人，不愿得罪老同志，但对于看三视图这种基本功还是有信心的。于是什么也没说，望着对方的总师。几位总师围着图纸看了一下，很快说：这块地方确实足够安装天线。

老张脸上立即绽开了希望的笑容，和大李脸上尴尬的紫红色相映成趣。

但对方总师继续为难地说：这是军舰的正前方，指挥塔的下面，装个锅盖不好看；再说，下月就要封舱，这么仓促上马，如果出现什么问题的话，不好办。

我争辩道：军舰是打仗的，好看不好看不重要吧？有了卫星云图052A才能算有了真正的远洋能力，值得克服困难上这个项目。

对于军舰这样一个巨大而复杂的项目，总师这么想也是对的，许多时候，单个系统之间看似无关且万无一失的设计，在整体系统中却有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问题出现。封舱后，许多设备就没有空间和出口卸下或装入，所以谨慎一些是对的。

但我从单个系统考虑，力争这个项目也没啥错，毕竟这是完全独立的系统，而且机柜不大，拆开后进出舱门不会有问题。
总师对我说：虽然052A没有卫星云图，但她执行任务时，可以和未来其它有云图设备的军舰一起出海，弥补不足。然后他看着老张说：等下一艘052B再上吧。

老张望着总师，一个经儿的笑，口中：“嗯嗯”的没完。俺看着其他几个人也都满脸陪笑，觉得自己的表现只能到此为止了。这种国营单位里，还是要考虑论资排辈和老同志的感受的。

回到单位，小组向领导汇报时，老张有点灰头土脸的。能否争取到项目实际反映出了项目负责人的某一方面的能力，老张明白领导心里可能坐实了他负责不了重大项目的印象。公平地说，不能全怪他，这是没有引入市场机制的必然结果。最后，他很懊恼地说：对方不愿上项目，只有最年轻的小钱争了几句，他们其它几个人都不吭声，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心想当时你自己只管陪笑，如果暗示我一下，我完全可以继续争取的啊！

领导当然哈哈一笑，没多说什么，老张是快退休的人了，而且是院长当年的师傅，院长军工方面知识的启蒙人。。。

现在想来，这实际是军工企业缺乏市场化造成的。多数人没有相关意识。

出国多年后，我在网上看到了第二艘052B的的模型照片，吭爹，那个锅盖就在指挥塔下面那块平台立着呢。看来好看不好看确实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