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刘源的一面之缘

很多年前，我与刘源有过一面之缘。这个封尘已久的记忆，最近被我爸打捞出来。

话说我爸自从失智后，总生活在旧时光里，每次我打电话回去，他说不上几句话，就要撤。他说，“你先和你妈说会儿话吧，我得赶紧走，老韩的车在外面等我了”。

我妈已经去世两年了，而老韩，也是我爸去世二十多年的老战友。

我爸在阴阳两界穿越自如，一会儿进，一会儿出，毫不突兀。我，得拍脑袋想半天才能跟得上。

昨天晚上我们又通话，我爸这回说起了王叔，回忆了文革期间他们的交情。

我爸说，文革中王叔是最先开始挨斗的，不挨斗的时候得扫大街。有造反派嫌不过瘾，就把他扫大街的扫把偷走藏起来。王叔扫不成大街，就多了一条罪状，得挨更多斗遭更多罪。

那时我爸相对自由一些，他是运动后期被整过两年。王叔是文化口的，运动开始得比较早。文化革命嘛，肯定得从文化人开始。 

我爸就找个扫把，找机会偷偷递给王叔。有人在场看管严的时候，就直接扔给他。想想可怜的王叔，踉踉跄跄着急找不到扫把的时候，一根破扫把从天而降，王叔捡起扫把，眼神复杂地看了我爸一眼。

后来王叔解放了。有一天晚上摸到我们家，鬼鬼祟祟从怀里掏出一瓶酒，和我爸一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说了一场革命家史。

有一回，我去外地我姑家，顺路搭了王叔的车。同车的还有刘源。

我那时应该有十几岁。因为长得面黄肌瘦，跟非洲难民似的，看起来只有十来岁。我爸说这是王叔的原话。

我爸说，王叔和刘源著名的父亲在历史上有过交集，自己出来后就不忘旧情，那次应该是专门送刘源去一个地方。能捎上我，也侧面印证了王叔的为人。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应该像王叔那样滴。我爸说，他同样帮过一位苗叔，晚上偷偷去大夫家，给苗叔开糖尿病的药，再偷偷找机会递给他。但是人家一出来就把他忘了，路上看见就像不认识一样。

我上车后坐在后座，并不知道后坐上坐的刘源是刘源，只知道他跟王叔说话的语气和我的完全不同，他们应该是比我更熟的熟人。路上我想上厕所，就小声告诉王叔，王叔告诉司机。司机啥也没说，大概在盘算哪里停车合适。刘源以为他没听见，就大声喊，“赶紧，立马，停车，人家小姑娘要上厕所”。

从厕所出来，我蹦蹦跳跳回到车上，就很热情地回答刘源的各种问题了。午饭的时候，地方官招待周全，一群人关照王叔，王叔关照刘源，刘源顺手关照一下我。吃的啥也没记住，说了啥也没记住，一路上大半天下来，只记得刘源是一位很温暖很阳光的人。后来知道那是刘源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他长得真像照片上的他父亲。

后来刘源在政坛上起起伏伏，上上下下，我始终不能把照片上的人，和我一面之缘的人重合起来。我想，我认识的应该是个普通人刘源，而不是政治家刘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