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先生的故事

曾经有过一段经历，被人称为先生。个人认为，称先生，是相当的尊敬，尤其是对女性。我认识的，发生在身边的不多，举不出例子。所以，当自己被人喊先生的时候，浑身一震，相当侷促不安。还因为喊我先生的，是一位德高望重，身居高位的老先生。他手下的人，大多数喊我老师。喊老师，就像旧时喊同志一样普通，我心安理得。可是称先生，是一件很严肃的事儿。

我肯定，绝对配不上这个称号。拼命解释阻拦，无果。之后的一个月中，每次听到，赶紧停下手中所有的事情，站立垂手，躬身致意。

那是二十多年前，我还在大学里混。偶然机遇进入了比较前沿的领域，发了文章风头正健，于是被邀请回国一个月。那时候距我离开中国已经七年，七年尚未回国探亲。原因是当年出国太难了，经历了复杂的系统工程，耗时数年才出了国，心有余悸。后来决定绕道加拿大，到一所大学停两天，顺便签了回美国的签证，才敢回了祖国。回去之后先探了亲，剩下的时间就用来骗吃骗喝忽悠了。

邀请我的这位老先生，是同行业的专家，当时刚从部长位置退下来回到研究院。请我帮他组建实验室，招兵买马。先生当时并不老，六十刚过，儒雅机敏，谦谦君子，更像是做学问的。早年留苏，但仍在努力学英语。先生把自己的办公室让给我，车和司机让给我，举行家宴招待我，总之待我不能更好。记得每天接送我的司机疑惑的眼神，心里肯定纳闷儿，怎么会有这么德不配位的主？秘书还好，经常在各部委之间穿插，见过世面，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一般事情只是他出面。

完成忽悠离开时，秘书陪我去了玻璃厂，就是那个卖古董的玻璃厂。有车有拎包的，事实上，是去买一件送给自己的答谢礼物。但是我即没买古董，也没买名画，只给儿子刻了一枚有他中文名字的印章，加上青花瓷的印泥盒了事。

我这个人如果还剩一点好处的话，那就是不贪，见过钱。我出国前的工作职责之一，就是带着司机和各类炸弹，去炸上级主管。司机大哥是一位转业军人，身姿挺拔仪表堂堂。我们出去执行任务，人们一般都以为他是主事儿我是司机，围着他狂轰乱炸，又握手又递烟，我在一边冷眼旁观。大哥等他们递完烟燃上之后，转身介绍我，嘿嘿，特别喜欢看他们明白炸错人后的惊乍表情。但是人们通常没有尴尬，换了人从头开始继续炸。想想事实上我们也是一样，只是转身往上一级炸而已。

感叹的是。七年前我是炸别人的，这位老先生应该是我能炸的最高行政长官。七年后，炸到自己了。我深知先生炸的是我手中的技术，身后的知识，而不是微不足道的我本人。后来我去了公司，签了各种保密协定，和先生的合作就中断了。去年先生仙逝，回想起那几年交集的点点滴滴，就想写文纪念，除了先生一生的丰功伟绩，对国家和民族的贡献，还纪念先生对知识的敬重和对行业走向的敏感。而我，还有被先生称过“先生”的一段经历，和先生留给我继续思考的仙风道骨，超脱的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