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迪开始使用微信时,心情激动。
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就那么轻而易举地从天涯海角重聚在了一个群里。大家欢声笑语,互相揭短,感谢微信让自己找到了组织。就连以前没怎么说过话的同学,也赶紧加成好友,回忆起过去那叫一个亲热无间。并且不时感叹,还是小时候的同学更单纯更亲热,后来认识的人都不行。
最初微信群有人数限制,正好把莫迪的同学隔成了两个群。
这哪儿成,大团圆是必须的,是众望所归的。
有人振臂一挥:同学们,我认识一生意哥,他可以组建上百人的群。大家先都加他为好友,他就能把我们都搁在一块儿了。
莫迪踌躇了一下,那人是谁啊,不是同学,加完后他不也在群组中了?他不也能听我们说话了?接下来莫迪没有任何行动。
领头的同学开始打电话:莫迪你怎么还没加入啊,快快快。
莫迪说了自己的犹豫: 这样有人旁听的群我可不进......
唉呀我说你,操那么多心干嘛,先进群再说。然后咱们让他退出不就完了。
半年后,还是等到微信官方扩充了群组的人数数额,莫迪才被拉进所有人都在的同学大群。
一进去,同学哇啦哇啦广播电台就启动了:你可真是,那么认真。当然啦,我们后来就不用那方法拉人了。
你可不知道,我们用了很多手段,软硬话旁敲侧击,那人就是不走。你没看那叫一个热闹,你不在真可惜。
莫迪进群当天就收到一个同学的加好友邀请,是发给她本人的:
请问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联系地址和电话给我一下?
莫迪回复。
过十分钟,回答来了:请问你哪位?
你先问的我还问我是哪位!再说明明看网名就可以看出我名字啊!莫迪一转身就去磨咖啡豆子,嗡......嗡......嗡......就不告诉你!
后来知道了那同学是在“群发”。虽说不再莫名其妙地恼火,但也此后无话。
在群里安家落户后,各种神通广大的信息滚滚而来。
有那么一两位同学隔三差五地换头像,然后发链接,跟大家说网上有人归纳了,什么头像表达什么潜在心理,通过头像判断一个人的性格云云。
反正大家不是用猫狗做头像,用孩子家人或是自己背影做头像,就是用风景卡通做头像。最后和星座血型一样,每个人都找到自己的类型,皆大欢喜。
朋友圈功能彰显后,莫迪突然发现,原来当年坐在同一间教室里的都是思想家政治家军事家兼厨子!
然后诸位百家开始明里暗里转圈儿掐架。
宗教活动家开始执着地教义传播。无神论者见反驳的效果就像棉花反弹一样,即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妄图孤立神学教派。
内科医生刚贴两张拈花带笑,外科医生就展示了开会近照。
剩下一些不是医生的在论战过敏是针灸好还是打针一了百了。
猫狗代言者往往苦口婆心地劝大家要尽己所能,见一个流浪动物就收养一个。痛斥令人发指的虐待暴行,谁不爱猫爱狗谁就等同于刽子手。同时不重样地提供素食食谱。
下一秒,穿动物皮毛皮鞋的旅人就贴上大阪大螃蟹的剧照,并加上鱼子海胆无肉不欢的游记。
素食者和肉食者刚要真刀真枪地对决,就被各种职业吆喝的大水冲飞了。
同学中有卖保险的,卖房子的,做培训的,做代购的,每天稀里哗啦把藏货往朋友圈和群组里囤积,实行要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的说服教育。
与同学重新联络后的兴奋就这样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消退。莫迪受不了天天无所事事地聊天。
总感觉胡侃的过程不就是像动画片WALL-E里演的一样。一大帮人坐在椅子上被传送带送走,每人面前一个屏幕。每个人关心的也就是自己那屏幕。
屏幕上什么都有,只要你的眼睛不离开。只要你愿意。
电影中一臂之遥的两个人在对话,这个对话又不是互相脸对脸,而是看着自己眼前屏幕里的对方。
我这是在干嘛啊?莫迪一天忽然觉得自己无聊透顶。还是脚下抹油,撤吧。
于是删除了微信。在心里和同学挥了挥衣袖。
历史证明,与社交软件的缘分才刚刚开始。
爸妈公婆叔叔二大爷豪迈地出场了。他们脚踏正义凛然的轻风,点燃着初试智能手机的三把火,裹挟着养生的小道消息,开始发号施令,让莫迪把微信装上,有什么事通知方便。
的确,重新使用后,互相留字或留言,双方都能很快收到回音。万水千山的距离和时差不再是障碍。网速才是。
微信后来添补的电话及视频功能,明摆着增加了与家人之间联系的频率。
副作用就是家里人的盯梢瘾也常常发作。
在公园转一圈之后,爸妈的微信就来了,小迪,这两天去哪儿了?
莫迪一开始莫名其妙,我哪儿也没去啊,就在家没出差啊。
那你的步数这两天怎么都过了一万了?平时你也就几千。
微信运动程序不仅记录自己的每日步数,连通讯录中所有加入运动行列的其他人的步数,都可以看到。最后按照步数多寡,列个排行榜。
这程序是家里各年龄组各辈分人最频繁到访的。
在血缘面前是尥不起蹶子的,莫迪于是一直不敢删除这程序,或从排行榜退出。
只敢自己跟自己脸红一阵白一阵。
白脸:这边步数一过,那边就会问啊。
红脸:步数多了,回答为什么多就是了。
白脸:老回答多烦啊,老这么盯着。
红脸:盯着说明关心你,回答就是了。回答回答着就习惯了。
白脸:把手机搁家里,换个计步的手环?可是领导说一定要带着手机,一人在外面走路被狼叼了怎么办!
红脸:既然必须带着,那还是接着拿手机计步吧。就别再用什么手环了。盼望着,盼望着,盼望着大家快把排行榜忘了吧。
习惯成自然,一点儿不错。
看榜的会习惯天天看,不看榜的会习惯天天不看。
几年下来,莫迪已经可以用平常心来回答“你去哪儿了”。
过些时日,微信读书这一程序又被推出。还是带排行榜的。
想看通讯录上其他人都在看什么书?可以,能看得到别人的书架。
顺便再比一比谁看的书多。
其实,主要是比谁看的书多。
每周有读书时间排行榜。谁读了多少小时都知道。
谁读书时间长谁就名列榜首,谁名列榜首就说明谁爱学习啊。
为了挤进这每周读书的排行榜,一时间,莫迪彻底放弃了图书馆借来的纸书。视力也急转直下。
紧赶慢赶地读书凑小时争排行,莫迪累得要死。
不仅得在意别人在读什么,还得在意别人知道自己在读什么然后怎么想。
几个礼拜后莫迪为了这排行榜连字都不往脑子里进了。不行,得打住。
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读书,但不用互相比谁看得时间长,谁又读哪本新书呢?
有啊。
把程序里别人对自己的关注,和自己对别人的关注的选项,通通取消。不上排行榜不就得了。
自己读自己的就行了。
读书的速度明显放慢,视力却回不到从前。好在不继续因为这个排行榜而每天着急上火了。
但是因为在其间取消了对同学的关注,有同学不高兴。不高兴的结果,并没有对莫迪明讲,只是大家开始话少,冷淡疏远了。
慢慢的,莫迪渐渐发现自己醒来第一件事是查手机查微信,看朋友圈看群组留言。给同学贴的加一颗心形图案,给家人贴的加一颗心形图案。对“真赞”这类动词当形容词的使用从别扭到麻木。对每天你来我往穿梭如云应接不暇的链接,能做到和其他同学一样的看奏折批奏折的速度。对十几二十岁小姑娘面不改色心不跳开口闭口“牛x“的网络语言也从心惊肉跳到无可奈何。
有人传过来一个小程序,是个小游戏,叫”跳一跳“。
用手指控制一个小人,让它从一块砖跳到另一块砖上。砖的形状类别千变万化,只要保持小人跳到平面上,就可一直跳下去。这个游戏,也有个排行榜。所有通讯录上的加入此游戏的人,都在排行榜中。
莫迪心想,就连玩儿还得和别人比吗。怎么能去掉这个排行榜呢?噢那样办,就能根除。
找到通讯录,把同在游戏中的几个人,在通讯录中毫不犹豫地删除。这样再玩儿游戏时,就只剩自己一个人的信息显示了。
泼水连孩子一块儿泼。
当年加的那些同学,慢慢地就这样那样地删去了。
完全忘了,当初就是为了找回同学通讯录才上的微信。
在这个滚滚信息东逝水的一段时间里,莫迪被开启并接受了多个新的生活习惯:不用握手的社交,数字确认的手机支付,随时调节字体的读书。
还有,看夕阳或是站在山顶,不再只是静静地看了,想用手机拍照的念头总是在心里痒痒的。
虽说拍下来的没有眼里看的有感情,虽说拍下来自己多半也不再看。
就这样,莫迪跟着一大群人,坐上了勇往直前的传送带。
偶尔会想:
未来的武侠小说,会是怎样的开场;
言情小说,又会是怎样的结尾呢?
同一场合超过一个人, 就有社交. 一有社交, 就成了江湖.
唯有淡定, 才能进退自如, 去留随意吧.
哈哈,看看谁是刽子手!
太喜欢这篇文章了,把微信之旅描绘的活色生香,好不热闹!
博主经历过的事,我都经历过,一圈玩下来,我现在用微信只做两件事,查查家里人有没有发信息(可惜他们都不惦记我),再有就是快速浏览一下朋友圈,该点赞的点赞,免得别人觉得我脱群,具体他们晒什么,我基本不在意。
确实,我也是。其实不看微信也没觉得少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