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的过往 - 身边意识流

都怪那一盘菜。

电视上，一款烹饪节目，花团锦簇，摆盘亮眼。

“那菜不可能是熟的啊，熟的不是那个颜色啊。”龚晓心里嘀咕，看见主持人已经拿起刀叉大快朵颐，一边点头一边向镜头笑成一朵花。

龚晓仔仔细细盯着主持人的表情，和下咽的喉结。自然什么破绽也看不出。

换个台，是Maria Carey的采访。

具体在说什么没注意，只发现女歌手面冲镜头的角度大有五十年不变的态度。脸微侧，不给镜头百分百的正脸。

是长了虎牙想挡上吗？揶揄的同时，龚晓马上反应过来，这是需要多少面镜子的千锤百炼才找到的自己最爱的上镜角度啊。

关上电视，上网看中文电视剧。

这个镜头感，从电视剧那里得到了辅证。

电视剧里如果拍摄两个人物正常说话的全身像，两人各自的身体正面经常不是面向对方，而大都是面向镜头。

龚晓扑哧乐了。谁要是在家里这样用后背对着说话之人，早就被踹一边儿去了。

转念一闪，难道电影就是一个一个刻意的角度罗列起来的？那导演岂不是每幅画面都得在脑子里构思？

如果两秒一个画面，俩钟头就是三千多个画面啊。

怪不得美工美术出身的导演先声夺人。

发现了这一点点，心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有些失落。

原来，一些美好的回忆，约等于拼凑出来而被连续播放的片段啊。

出门去买菜，龚晓还自我安慰：回忆不都是定格的画面吗，也都不连贯。电影也没想骗人啊，本来就是自己当真，碍着电影啥事了。

进超市之前，照例走到旁边的宠物店去看看这个礼拜又新来了哪只小猫咪，好逗逗它。

宠物店的广告，在龚晓眼里忽然变得不那么真实。

画面上都是娇娇的长着小绒毛的宝贝，惹人怜爱，拱人泪腺。

一现场活动在鼓动众人认领深山老林里的狼。录像里，狼目前的境遇，加上配乐，已经和非洲难民小孩的画面不分伯仲了。

龚晓踱出了宠物店，慢吞吞走进超市，在货架之间想着非洲难民发呆。

刚想伸手，想起看过一篇报道，说在货架上伸手可够到的地方摆放的东西，大多是商家想让顾客多买的货物。

龚晓缩回了手。

觉得自己受了摆布。

环顾四周，人皆忙碌。

每个人都在受着摆布吗，龚晓狐疑。

而写那篇报道的人，也会有其它的用意吗？

再想下去就没头儿了啊，还是不想了。伸手抓了一样，买东西要紧。

有一段时间龚晓没看过电视，开车也不想听任何新闻或谈话的广播。

既然没啥好听好看的，干嘛不开始自己逗自己玩儿。

同龄人都有大名鼎鼎的作家了，同班人也一个一个都开始在微博微信上写回忆录。

龚晓决定也要写点儿什么，凑不成趣，凑热闹总可以吧。

龚晓第一个计划，是把年轻时的读书时代渲染拔高一下，意淫意淫。

放眼一望，所有人的中学时代都是那么纯净那么美好。

人家有真正的早恋，牵手指头的，一起骑车的，甚至还有轻轻吻过的。

在龚晓的中学时光里，这些内容没发生过。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自己的白纸青春有点儿劣势。不用怕，编。

龚晓打算把青春祭文命名为“遥远的八十年代”，妄图在里面加上自己起草的，写在纸上的暧昧书信。

写完了自己都看不下去。

这东西挺难编的。需要当年的年龄，当时的遣词，当初的视角。

自己曾经多看过两眼的男生，怎么都印象模糊了？时间不光是杀猪刀，还外带歪曲整形功能。

龚晓打消了编撰青春的念头，顺带着连婚姻题材都省了。

自己的恋情，是拿出来说的吗？

写出来的东西，难免美化加走样，万一以后被认识的人读到了怎么办？

再让他们乱传，多丢人现眼。

那就写别人的恋情？

还得编。

龚晓开始佩服言情作家。一个人编一个青春故事不难，难的是天天都在编，还能搅动别人一起编。

第一个计划打了水漂，龚晓没气馁。反正自己也不是那种多愁善感型的。

言情小说不适合写，那就换现实生活中的真情实感。

可是题材呢？写海外经历？哪有什么经历？

都是和别人一样的考试找学校报学校，坐飞机漂洋过海到学校；

在图书馆蹭空调蹭暖气用学校机器看电影录像；

买旧车买旧货吃自助那天肯定不吃早饭；

为了能找到工作而换专业；

为了办绿卡不敢跟公司人撕破脸而只敢跟家人生气瞪眼。

这都有什么呀？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龚晓连盘子都没端过，已然是够幸福的了。

幸福的日子千篇一律，哪里有什么值得写出来的看点。

可是这文章要不添点儿生离死别破镜重圆什么的，那不跟白开水一样？

如果走白描路线，避免过山车式的跌宕起伏，而专门缓缓道来隽永式的人生感悟呢？

龚晓突然有些胆怯，还是不要用感悟体吧。心灵鸡汤哪是想端就能端出来的，那得经过多少事才能熬就。

看来写作这碗饭是不那么好摆弄了。

可念头起来了，真难就此收手。谁说的？钱钟书吧。说跟打胎一样难。就他会说。

把席娟席慕容还有曼哈顿的中国女人晾到一旁，龚晓在脑子里对凶杀和武侠这两个自己的弱项绕了一绕。

探案？没科学知识，不懂医药，无刑警生活，最重要的是还不会从上往下由表及里揭示众生像。算了吧。

武侠？古龙那一句一段的高级哲理，总结不出来。甭想了。

还有什么可编的？只剩戏剧剧本了。

电视剧里国共汪日搅和成一锅粥；

同名的老电影抻长出一部一部的新剧；

宫斗穿越历史混搭。

龚晓翻了翻白眼：老天爷没给剧作家的禀赋啊。

议论文是不要碰了，以前也就及格的水平。

说明文记叙文还可以一试。

总有不用那么绞尽脑汁有理有力有节的吧？游记。

龚晓掰了掰自己的手指头，却发现去过的地方手指头还用不完。

不管怎么说，总算找到了突破口。不禁有些躁动。

有几个月闹着出门，除了家人和食物不照，其它这世界上的东西没能躲得过那手机。

家人不照是出于安全因素。食物不照说来话长。

微信上有个女生把所有点点滴滴日常生活都往上贴，包括夫君被牙医钻牙。

事无巨细得毛骨悚然，食物自然逃不掉。

因此龚晓不照食物以示区别，五十步笑百步。

忙活了半天，龚晓发现，自己的人生，怎么还是那么没有色彩。

在自己瞎折腾的这段时间，那天那种突如其来的、被蒙蔽被灌输、受摆弄受牵引的不快，却慢慢地消褪光了。

就如同想到死亡的那一刻，想完了也就完了。

过后再想找那捶胸顿足的绝望，也不是那么好找回来的。

某一天，龚晓还是开了电视。正赶上一位老太太被请来，专门给电视节目做烤火鸡的示范。

“一般就烤那样就行了，没完全熟，但是再烤颜色就不好看了，就没法上镜头了哈哈哈......”

老太太说了实话，龚晓爱听。

接着看了个喜剧就洗洗睡了。

又过了些时日，曾有过的些许想法，都被每日的流水年华冲淡得云散烟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