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的宝贝（四）对不起，我爱你

轻轻地把佛珠放回盒子里，突然有那么一瞬间，仿佛闻到空气中有淡淡的茉莉花香。从哪里来的呢？我好奇的环顾了一下四周。我从小就喜欢茉莉花，当年在国内的时候，家里种过好几盆。每当夏天的时候，茉莉花开，屋子里就会充溢着淡淡的，醉人心脾的香气。不过后来到美国后，就再也没有种过了，那这香气从哪里来的呢？“也许是错觉吧”，我摇摇头，眼光落回盒子里，一个立在侧面的大信封引起了我的注意。“难道是它？”

把信封从盒子里拿出来，抽出里面的一张卡片，轻轻打开，一朵茉莉花飘落下来。这是东送我的卡片，那天我过生日，非要缠着他给我写一首诗，他拗不过，就跑出去买了一张卡片，然后为我写了一首诗。我读完后顺手摘下了窗前的一朵茉莉，把它加到了卡片里。

我和东在一个大院长大，上大学之前，我们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一直到我上了大学，才发现他也在同一所学校，但是那时候他已经是大四了。东很高，也很帅。当时他在学校小有名气，倒不是因为他的长相，而是因为在某天晚自习结束后，他为了保护被流氓欺负的同年级的一个女生，和一群人打了一架。和所有的英雄救美的故事一样，那次事件之后，女生便以身相许，和东谈起了恋爱。那个女孩子长的非常漂亮，和高大帅气的东在一起，真的很般配。我经常在阶梯教室看到他们紧挨着在一起学习，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有些隐隐的嫉妒。那时候正流行老狼的《同桌的你》。我常常听着老狼的卡带，落寞的坐在他们身后读书，偶尔偷偷的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默默的期望他们不要拉手。以至于后来过了很多年，每每听到老狼的歌，我就会想起东和那个女生坐在一起读书的样子。

和东的第一次真正的交集，是我为系里画黑板报的那次。那天我到团委帮系里画板报，东也在。我们很自然的聊了起来，才知道我们都是从一个大院里出来的。那天我们一边画，一边聊，不知不觉到了天黑。东起身去开电灯，我也不约而同站起来去开灯，在就要碰触开关的一霎那，突然他的手碰到了我的手。我一惊，抬起头看他，发现他也在看我。在昏暗的光线下，东离我那么近。从没如此近距离的看过他，才发现他长的真的很好看。轮廓分明的面庞，大而深邃的眼睛，挺拔的鼻梁下，双唇显得额外性感。那一瞬间，空气凝滞了，我们静静的对视着，过了不知多久，东伸手把灯打开了。

后来东毕业了，被分配到大院的一个研究所上班。偶尔我从旁人那里听说到一些关于他和女生的事。他们谈了一年恋爱，毕业后第二年就分手了，原因是那个女生的家里嫌弃东不是名校毕业的。

再一次见到东的时候，我也毕业工作了，同样是回到了大院。有一天晚上我下班后从办公楼出来，发现东从隔壁的楼走出来，这才惊奇的发现我们居然离这么近。东推着自行车走到我身边，笑了笑，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就这样，好像没有一句正式的约定，我和东自然的走到了一起。

在东之前，我从未真正谈过恋爱。那些在感情边缘试探游走的男孩们，被我一个个的拒绝后，我竟发现自己从未尝到过被爱的滋味。但是和东在一起后，仿佛一切都不一样了。东是个充满浪漫主义情怀的男孩，他喜欢摄影，会写诗，会下围棋。和他比起来，那个只爱看三毛的散文，琼瑶的小说，整日带着耳机听流行歌曲的我，精神世界显得额外苍白。东的到来，让我的生活一下子丰富起来。我和东一起上班，下班，吃饭，散步，看艺术展，听音乐，去采风，玩摄影。我的作息被东占的满满的。东非常疼我。有一段时间，我报了夜校学计算机，东每天都会在校门口接我放学。印象里那是冬天，每次下课我就会迫不及待的跑出去，像小鸟一样扑向他，东会解开他的大衣，把我紧紧裹在怀里。我们一起出去旅游，东会负责收拾所有的行囊，安排饮食，而我的工作，就只是负责观光。我一直有痛经的毛病，每个月到那个时候，东会让我躺在床上，给我烧红糖水，用热毛巾帮我按摩肚子。东甚至会半夜来敲我的门，只为了送我一只他捕捉到的小小的萤火虫。东真的太爱我了。

不知为何，渐渐的，东对我的爱，开始让我感觉无法呼吸。和东在一起的时光，是那么温馨而美好，可是又仿佛缺失了一些东西。东经常会闹一些小脾气，其实多半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有时候是因为我和其他男生说话，有时候是因为我没有准时打电话给他，有时候是因为我不喜欢他给我买的衣服。东对工作也逐渐变得心不在焉，他经常迟到早退，只为了和我相守。渐渐的，我的心发生了变化。

终于有一天，我告诉东，我不想要他对我的管束，也不喜欢他在工作上不思进取，我想也许分手是最好的办法。东惊讶的听完我的话，一把把我搂在怀里，抽噎了起来。“不要走，亲，不要离开我！” 而当时的我，尽然那么毅然决然地推开了他。

分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每当晚上睡觉前，我都会看到东站在我家楼下，抬着头静静地凝望我的窗户，我躲在窗帘后看着他，心里非常难过。有好几次，我想冲下楼回到他身边，可是终究没有那样做。渐渐的，东不再出现了。

离开东的我，仿佛是笼中的小鸟恢复了自由。不再每天被他守着，我反而觉得生活轻松了许多。我开始专心工作，很快就被领导看中并得到了提升。听说很多人给东介绍对象，最后他确定了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和我同一个单位，并不怎么漂亮，工作也不出众，而我当时在单位算是众星捧月。我想东之所以选择她，是想和我负气吧。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他突然找到我，说：我就要结婚了，可是还是想问一下你，如果你想回来，我马上退婚。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我告诉他我很为难，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我不好意思再换掉。东说：那我们离开这里，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可以去上海，我们在那里重新开始。我说：太晚了，我做不到如此绝情。

东在和我谈完的第二个星期就和那个女孩领了证。我每天都要在办公楼面对那个女孩，看着她脸上幸福的笑容，心里很不是滋味。后来那个女孩子怀孕了，到了八个月的时候，突然胎停腹中，在医院引产了一个男孩。东的妈妈很伤心，也很生气。他们家三代单传，一直盼着能生一个孙子。再后来，女孩又怀孕，在我出国前，生了一个女宝宝。

如今东和我，天各一方，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我们都已经不再有交集。但是我一直没有忘记他，一直默默地关注着他。东后来事业有成，开了公司，经常能在网上看到关于他的新闻。那个曾经因为爱我而抛弃志向的男孩子，如今人生变得灿烂而辉煌。我看着他努力起家，看着他辛苦创业，看着他曾经的黑发慢慢变成了满头银发。我的欣慰，我的笑，甚至我的思念，却只能躲在屏幕的后面。

年轻的时候，爱也好，恨也好，终究是年轻的。很多感情，到了老了才能够真正领会。有些人在一起生活了一辈子，却依然感觉形同陌路，而有些人看似过客，却令人永远无法忘怀。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年没有和东分手，我和东的人生会是怎样。有时候我会问自己，是不是还在爱着他，因为在离开他的几十年里，我几乎每日都会想起他。只是，一切都已是枉然。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也许我会选择留在他的身边。如果有一天我终究会和他相见，那么我想对他说：对不起，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