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葆用铅笔在木片上打好图样,刚想拿锯子锯,手里忽然出现了一架完完整整的飞机模型。
任何东西只要他心里一喜欢,立刻那东西就会出现在他手上或放到他屋里。
《宝葫芦的秘密》里的王葆,并不开心。
因为他什么都不用做,想什么就能来什么,因此节省了时间。
剩下的大把时间干什么?不动手就只好空想。
想过来想过去,终究因为手上没事情做,就只剩了无聊。
再加上大部分东西是宝葫芦就近顺来的,王葆说不清自己东西的出处,对亲人朋友也得藏着掖着。
因此他孤独,因被质疑而产生惶恐。
他受不了终日无所事事,而且谎话连篇,最终与宝葫芦决裂。
宝葫芦是怎么出场的呢?
是王葆一开始毛毛躁躁不想按照规矩在科学小组里进行小制作,总想取巧图快,挨了批评又不服气,于是宝葫芦出现了。
看上去宝葫芦是从外部冒出来的,是王葆一个人从池塘钓上来的。
而实际上这就是王葆自己内心的一部分,是和当时的王葆密不可分的。
张天翼把无色无影的内心,化为一个有形有声的物体,是为了让大家看清楚,内心所愿所想大概其是个什么样子。
这宝葫芦每个人都会有,而且每个人的都不一样。
在这篇童话里王葆的宝葫芦,可以看成是王葆在想方设法表现自己、同时抄近路的过程中,冒出来的点子,想出来可以利用的手段。
宝葫芦越来越不加掩饰地鼓励放纵王葆的随心所欲,这就是在写王葆心里已然是入了坑而且越陷越深。
物质极大丰富后,见人闪烁其辞,最后被扒手膜拜。这意思是再不悬崖勒马再接着往下滑就出溜到坏人堆儿里了。
张天翼写出了这个渐进的过程。
并且写出了人的变化是表里如一的,外部和内心是相互影响相互渗透的。
等到最后王葆不再能忍受远离人群,用一个谎言覆盖另一个谎言,他就只有开诚布公,中断自己的小算盘。
丢弃宝葫芦,宝葫芦又跟回来;
刀劈宝葫芦,宝葫芦恢复原状;
火烧宝葫芦,宝葫芦完好无损。
这一心情反复煎熬的过程,让我们看到,不从自己身上想办法,对已然上了瘾的东西只采取单纯的远离隔离,都不能彻底摆脱这一困扰。
只有王葆在众人间亮出了宝葫芦,说出了前前后后的缘故,宝葫芦才失去法力。
王葆才得以与自己的依赖性、投机取巧、和功利心彻底告别。
张天翼的这篇童话,结尾有些类似大批判的时代特征。
难道亮出自己最深层的私心,就可以消除毒瘾了?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部具有逻辑推理的童话。
中心部分,讲到了虚荣,讲到了诚实。
群体认可的出类拔萃,不能靠不诚实的手段换来。
王葆在家庭同学老师朋友的群体里的生活,已经变成他的人生的一部分。
可以说脱离这个群体,不再被朋友接近被亲人关怀,是王葆害怕的事情。
他不愿意感觉不到自己生存的价值和意义。
获得表扬时如果没有竞争对手关注,获得奖章时如果没有家人朋友祝福,那还获给谁看?
也许,自私自利不一定会等同于不诚实,并不一定使用贼人的手段。
但在这篇童话中,它们是相等的。
小孩子有了私心,就造成了一些事不能实话实说的后果。
小孩子所想的东西,都是别人拥有的物品。
不是自己的东西而拿到了手,就是偷盗欺诈,就是不诚实。
欺世盗名,就是做贼。
这就是张天翼要告诫我们的吧。
里面故事的逻辑,写出得到宝物协助的结果其实是无聊,实在是令人眼前一亮。
一旦不想脚踏实地一板一眼亲历亲为,必然想偷懒的办法;
一旦开始偷懒,必然越来越懒;
一旦好吃懒做成了习惯,必然感觉越来越无聊;
一旦无聊,除非自己洗心革面,从头振作,否则无药可救。
宝葫芦,或者任何形式的宝物,在张天翼的笔下,就是我们最大的心理弱点吧。
是我们虚浮的、盼望一蹴而就、不想吃苦受累的普遍心态。
小孩子的时候怎么看得懂。
大了还不是一样,看到阿拉丁神灯,能许三个愿望,便心向往之。
从来没有想过,那神灯精灵能变出的金银财宝鸡鸭鱼肉,都从哪儿来。
《渔夫和金鱼的故事》,也只是记住了一条:人的贪婪是无止境的,贪婪最终导致一无所获。
可没问过,第一开始金鱼为报答老渔夫的不逮之恩,给渔婆呈上的新木盆是从哪儿来的?
难道金鱼也是从某个地方移过来,再交给渔夫家吗?
那神灯金鱼和宝葫芦,有什么区别?
难道世界各国劳动人民的朴素的美好愿望,竟然是不劳而获?
张天翼是想要反驳这种误导,才写的《宝葫芦的秘密》吗?
他是不会写芝麻开门一类的故事的,那种贫苦人家历经波折从强盗手中接手一山洞无主金币,然后得以翻身并泽及后代的幻想,是无法和他的童话的深刻程度相比的。
他知道宝物从哪里来,他知道宝物要干什么。
在鲁迅博物馆里,张天翼出现在为鲁迅抬棺的照片里。
从他的童话里,看到了一个有思想的人。看来,《包氏父子》得重新读一读了。